旧器物、有痕修复与意识浓缩
一面是人声鼎沸的老茶馆和风味面馆，一墙之隔，就是成都宇宙中心——太古里，东顺城南街像一条新城与旧城之间的裂缝，而这条不足200米的狭窄小巷靠着几十年扎根生活的人们，在高楼大厦的包围下持续生长着。原生与传统的生活方式与现代化城市之间的断裂可以被“锔补”吗？意识浓缩正是被这样的命题吸引，加入了这场城市补完计划。
意识浓缩不卖咖啡，而是两个做传统手工瓷器修缮的年轻人开的杂货铺。这里陈列着经锔瓷和金缮修复后的器皿、各个地区和时代的古器物、各种到处搜罗来并改造之后的小玩意儿、还有隐藏在吧台边的手工麦片……一块拆迁房建筑工地上捡来的，写着“实验室”的门牌，隔出了小小的修复工作间。
意识浓缩的陈列空间与工作室 / 摄影：邹邹©ZSDC
总之，这里浓缩了主理人海妮和张申想表达的一切。木质空间和陈列的器物乍一看有种粗糙和陈旧的感觉，但正如海妮所说：每次听到路过的人说，这是一个卖茶具的，走吧，我就心想，你错过了一个打开美妙大门的机会。
从街头戏剧到街头办展：
让艺术长到街上去
在回到成都正式进行器物修复之前，海妮和张申在上海从事了多年戏剧行业相关的工作。海妮从第二届乌镇戏剧节开始参与古镇嘉年华的工作，作为走出剧场的户外单元，古镇嘉年华将即兴喜剧、装置艺术、实验短剧、杂耍魔术等多种表演形式带到了西栅的街头巷尾，还融合了多元的传统文化与技艺，希望呈现开放的、具有感染力的、更贴近观众的艺术。
张申所在乌龙剧团在乌镇嘉年华演出 / 图源：意识浓缩
在历史上，走入剧场看剧很长一段时间是专属于贵族的活动，而公共空间的艺术表演，正是试图反抗特定群体对艺术的垄断。在海妮看来，脱离常规的限定空间，反而让艺术有了不一样的打开方式。无论是表演、写作还是办展，对于某种“定义”的充满韧劲的抵抗，一直是海妮和张申在不断浓缩和表达的意识。
从上海回到成都之后，海妮和张申在玉林租了个老房子，起初这里只是他们的家和工作室，渐渐的成为了一个每周对外营业10小时的家庭商店。随着这处隐藏在市井中的空间被越来越多的曝光，他们学着跟各种各样的声音“斗智斗勇”，也收获了很多坦诚的、喜爱他们的朋友。
意识浓缩在玉林的家庭商店 / 图源：意识浓缩
正是希望将“小众”与更多元、丰富的世界发生碰撞，年初东顺城南街的改造项目找到他们时，意识浓缩觉得，何不再大胆一点？于是这个充满家庭感的空间，从玉林直接漂移到了繁华的市中心，继续与更多的人共同创造和连结，体验意识与观念的探索。
在这间四十多平的小屋里，海妮和张申不断填充着他们的奇思妙想，破铜烂铁改造的灯，拼贴组合起来的家具和装饰……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展示和贩售的空间，也是艺术创作的实验室。最近，他们把古器物展览搬到了小店里，让几百上千年前的瓶瓶罐罐直接跟人们在街头见面。
「泣饮」展览中的器物 / 图源：意识浓缩
这些大多是民窑制作的供过去普通人家使用的器物，它们并没有华丽纷繁的纹饰，也不曾被哪位皇室贵族使用，乍一看就像是小时候爷爷奶奶家里用的瓦缸瓦罐。但就是这些陈旧的、蒙尘的、被岁月置于角落的器物，让海妮在第一次见它们时直呼“大受震撼”。
「泣饮」展览中的器物 / 图源：意识浓缩
“好的东西应该让更多的人看见。”抱着这样个人的纯粹的想法，海妮和张申两个刚入行的年轻人向收藏者蓝普生、张勇、常大威提出了合作。即使这个不太正式的展厅有很多局限性，例如，隔板式的陈列架并不太适合展示器物，但彼此审美和价值观的契合，让这些充满力量的器皿带着岁月的痕迹，最终从画廊来到了意识浓缩的街边小店里。
「泣饮」展览现场 / 图源：意识浓缩
在意识浓缩看来，这个展从来就不是为了业内人士或者行家而办的，而是希望这些充满故事的器皿可以与各种各样的人对话，这些独特的器形、肌理以及经历时间打磨的“伤痕”，可以把灵感和启发带给更多的人。
有痕修复，
是与记忆再次相遇的方式
在意识浓缩的理解里，修复的目标并不是无痕的还原，而是基于特殊的工艺与审美进行二次创作，使得个体的记忆通过有痕的器皿，不断与自我和日常生活对话。
意识浓缩将金缮比作器物纹身，将锔瓷比作器物穿刺。就如同人体的纹身或者疤痕记录下过去发生的事情，锔瓷和金缮所带来的痕迹，也将成为器物生命的一部分。
海妮认为，有痕修复实际上反应了一种对待记忆的方式，“衰老和瑕疵也是一种美，时间留下的痕迹为什么要假装它不存在呢？”
正在进行修缮工作的海妮和张申 / 图源：意识浓缩
这样的想法也吸引了很多朋友带着“记忆”找上门来，外婆去世前碎掉的镯子，小时候在姥姥家吃饭用的青花盘子，前女友的碗，还有海妮的第一个作品——被她爸爸打碎的妈妈的嫁妆盘子。这些物件并不都是售价高昂的珍品，但正是背后的故事和情感，使得它们拥有不可用金钱衡量的价值，也让修缮成为了记忆与情感延续的方式。
意识浓缩的修复作品 / 图源：意识浓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有痕”的观念，对于不同的修缮方法也有着个人审美的偏向，比如有的客人就拒绝采用锔瓷。
事实上，锔瓷是过去非常常见的修补工艺，跟衣服缝补、磨刀类似，往往存在于菜市场和大街小巷的吆喝声中。但随着工业化生产带来的低廉的换新成本，这项工艺逐渐没落，因而比起全世界闻名的金缮，锔瓷在审美上没有太多的探索，年轻大众的认知度也比较低。
对于意识浓缩而言，无论是哪种工艺，都应该在当下的运用中重新探索和创造。在锔瓷工艺的审美探索中，他们不刻意做花哨的纹饰，在保证牢固性的基础上使用较少数量的锔钉，以呈现出更为简洁的风格。
意识浓缩的锔瓷作品 / 图源：意识浓缩
意识浓缩的金缮作品，左图为客人在别处修复后的器物，右图为意识浓缩重新修复后的样子。 / 图源：意识浓缩
不仅限于审美上的探索，意识浓缩也试图唤起人们对实用之美的感知。无论是锔瓷还是金缮，他们在修复中所使用的均为适于食用器皿的材料。海妮希望修缮后的物件不会成为被供起来的精美赏器，而是可以真正回到人们日常生活的使用中，将艺术从简单的观赏价值变成一种综合性的体验。
正如意识浓缩的自我介绍里写道：“我们探索日常生活，试着抵抗某种异化，重新思考物与生活的感知与思考。”这些过去百姓日常生活凝结的智慧，不应该只被束之高阁地歌颂和保护，不应该停留在记忆和怀念中。意识浓缩在做的，正是让它们从博物馆和书本里走出来，以器物为载体，跟人发生更真实的交流。
意识浓缩概念修复的碎片香插，将古老破碎的瓷片与现代性的金属材质融为一体。 / 图源：意识浓缩
开一家平行世界的自己想去的店
坐在意识浓缩店门口的小马扎上抬头望去，木质屋檐与天空之间甚至望不到朗御的屋顶。在高楼带来的压倒性的窒息感中，又感受到一些非常踏实和厚重的力量支撑，来自背后不属于这个纷乱环境的“异世界”。
意识浓缩的店面装修中使用了很多老木材，通透感与自然性扑面而来。 / 摄影：邹邹©ZSDC
在海妮过往的经历里，去器皿店，尤其是古董店、古道具店总会让她感觉很紧张，很怕显露出自己的无知。“我经常很想提问，但问了几个之后老板就会发现你并不是个内行，也不想跟你聊了。”
还有一次，海妮在某个艺术展中看见一个感兴趣的作品，想走近去看看，这时一位安保人员立马上前，请她离这幅画远一点。海妮说：“当时他仿佛是在跟我讲，请你离艺术远一点。”
古董店里的局促不安与艺术展给人的距离感让意识浓缩想要创造一个更友好的、让人感到更放松和亲近的空间。海妮有时把自己想象成一个陌生人，有时抽离出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人，开店的逻辑就是假想给另一个自己的惊喜空间。
意识浓缩的木质结构使其像一个通往魔法世界的入口。 / 摄影：邹邹©ZSDC
在店铺日常的陈设中，海妮会根据自己对某个物件的感觉写一些小卡片做介绍，三言两语的文字就能够拉近彼此的距离，缓解人们在踏入一家古器物店铺时感受到的沉闷和压力。
为了能帮助客人们消除对于触碰古器具的畏惧，海妮有时还故意将一些价签贴在器物底部，“如果你想要知道价格，你就不得不把它拿起来。”在意识浓缩看来，人与器物的交流或许就从实实在在的触碰和抚摸开始。
海妮放在展台上的手写卡片 / 摄影：邹邹©ZSDC
说起开店，海妮似乎没有谈到器物与修缮技艺时的笃定，虽然新店开业已经四个月了，但他们依旧时常感到新鲜和奇妙。
除去第一次开店的意识浓缩，目前L’EST街道上大多都是较为成熟的品牌，相比起来，海妮说他们就像在闹着玩，“像过家家一样”。很多店铺从动工到开业只用了几天，让装修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意识浓缩在这个商业街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位于L’EST街道的意识浓缩 / 摄影：邹邹©ZSDC
海妮张申与合作伙伴们一起装修 / 图源：意识浓缩
聊到店面装修的经历，海妮回忆起他们因为不满意工人做的木头台面，觉得太粗糙了很扎手，四个人花了三天，在七、八月的三伏天每天拿着砂纸在铺子里打磨。“几天过去了乍一看店面都没什么变化，当时可把这条街的运营给急坏了，”海妮笑着说。
亲自打磨木台面的朋友们 / 图源：意识浓缩
在开店的四个月里，因为始终不知道怎么样大家进来看或者坐会更舒服，他们基本上每半个月就会把整个格局进行一次调整。在不停的思考和观察中，意识浓缩在这里接纳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变化，也希望能给更多的人带来影响。
某种程度上，开店跟做金缮一样，没有什么一气呵成、一蹴而就。如果很着急地、寥寥地做完了，过两天再拿出来看看，它或许就会让人失望。每一步都会为下一步做一个铺垫，这让意识浓缩每走一步都要花更多的时间，更慢的去对待它。
在街头小店的快速生长和交替中，主理人们似乎已经站在了公共表达的话筒前面。不论是宏大的愿景，还是成熟的商业经，在意识浓缩这里，或许能够让情怀得以延续的，恰恰是让人体会到真诚和亲近的“拙感”，以及始终坚定的意识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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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从这场古酒器/装置展
开启你的修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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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泣
weep in silence
古酒器/装置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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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览地点
意识浓缩 Senderos
成都市锦江区东顺城南街57-2号
🕙 展览时间
倒计时十天
2023.12.1-2024.1.1
每日 11:00－20:00
周一店休
观展免费丨无需预约
主编：牧之
副主编：忧忧
编辑：豆奶
撰稿：豆奶
校对：LIN
设计：豆奶
摄影：邹邹©ZSDC，或由受访人提供